程思傳：《樹大招風》訴說我城的哀愁

《十年》一取最佳電影，有人忽爾呼籲別將電影政治化（？），意圖將兩者劃清界線；然而，任憑如何高喊「我討厭政治」，在大時代之下，無人能擺脫整個社會的取向。從去年的《十年》，至今年的《選老頂》，以至《樹大招風》幾齣大熱電影無一不是回應時下的政治困局。

這齣由杜琪峰、游乃海監製，許學文、歐文傑和黃偉傑執導的《樹大招風》，雖然不似《十年》和《選老頂》赤裸裸地談政治，但看完這齣以三大賊王為藍本的電影，不禁搖頭，慨歎一句：

這不正是香港現在的愁緒？

從三大賊王的名字，季正雄（林家棟）、葉國歡（任賢齊）和卓子強（陳小春），自然能夠對應那些曾經出現在頭條新聞的名字──季炳雄、葉繼歡和張子強。電影不依現實，從八四年中英聯合聲明開始，直至九七年回歸典禮為止。

對香港人來說，這十三年有著傳說中魚翅撈飯的日子；然而，在繁榮的另一面，卻有著因回歸臨近而衍生的信心危機，以至未知的恐懼。

被稱為三大賊王，自然有著極其風光的日子，搶劫，綁架，通通有份，風頭一時無兩。然而，《樹大招風》拍賊王，但沒有案件奇情，沒有血腥恐怖，而是細膩描繪他們的心路歷程。

聲名大噪以後，接著是一段轉型時期──季正雄因著槍殺警察，從此隱姓埋名，低調行事（身份危機）；葉國歡索性放下AK47，跟國內打交道，轉做走私生意；卓子強對綁架再無興趣，希望追求「更高的一座山」。

那時候，香港是他們揚名立萬的地方，中國大陸則是後勤的支援──季正雄請中間人尋找打劫的助手；葉國歡賄賂官員給予他走私的正名；卓子強避開皇家警察的監視準備下一個計畫。他們眼中的中國，沒有攻擊性，甚至給予他們無限的機會。

然而，鏡頭一轉，時間一過，情況不同，他們不再佔盡優勢，中間人早就看穿季正雄的身份；受賂官員貪得無厭繼續苛索葉國歡；卓子強也被騙回中國。換了現在，情況更不能同日而語。

面對形勢的急劇轉變，反倒驚動了他們潛藏的野心。一個三大賊王破天荒合作的傳聞，勾起了他們的興趣，提供了一次東山再起的希望，意欲藉此回味從前擁有的光輝歲月。

然而，現實終究是殘酷，彷如夢一場。遊戲規則早就改了，連出生入死的手下都質疑這個的決定，賊王一詞注定是過去式。

在時代的洪流中，這種有心無力的遺憾，留下的，或者只有簡單的一句「時不予我」。

三個導演，三個人物，《樹大招風》在梁展綸與David Richardson的剪接下，沒有風格迥異的突兀，同樣指向了城市的哀愁。借著三大賊王的興衰，談到一種無法言傳的失落，以至虎落平陽的憔悴；因著故事前後的舊片段，直接說明香港回歸前後那一種無法逆轉的改變。

最後，看著他們三人在風滿樓（「山風欲來風滿樓」的隱喻）不經意的同場，輕歎一句。歌曲從戲中的《怎麼捨得你》唱至高少華主唱的《讓一切隨風》，配上那一幕未知的偶遇，極為唏噓。

若中英聯合聲明算是前塵往事；但當銀幕播著回歸典禮的片段，彭定康女兒們依依不捨的神情，一車解放軍進入香港，終究明白那一種愁緒從何而生。

原文刊於作者網誌《偽文誌》及facebook專頁，獲授權轉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