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路瞳行】80後導演曾怕受白眼而嫌棄視障父母 父親患癌離世方遺憾愛得太遲
發布時間: 2022/05/04 15:55
最後更新: 2022/05/15 22:18
視障父母是如何照顧他們的下一代呢?他們又面對甚麼困難呢?「小時候我覺得我出街幫父母朗讀餐牌好勁,但到了中學就覺得是負累。我是否一世要這樣照顧父母?不能上班、不能拍拖?」朱鳳嫻說。
由將自我放到很大,到後來因為父親患癌、拍攝《一路瞳行》,朱鳳嫻慢慢領會到,父母雖然是視障人士,其實很獨立、很強大,生活過得很好,只是自己看不清而已。
我的小時候:我作主導
就算是生長在視障家庭,朱鳳嫻今天娓娓道來,童年生活都是過得很開心的。「可能因為我可以作主導,像去街市買餸,我說要這個,他們就會買;我描述外面的世界給父母聽,有時甚至講大話作出來,他們又會信,感覺很有趣。」
雖然朱鳳嫻的父親很喜歡小朋友,親戚已提出可以過契給他,不用自己生,但始終非己出,而且難得找到伴侶結婚,於是朱鳳嫻父母寧願排除萬難,也要將小朋友生下來。
「我小時候經常病,當發燒時,父母就很緊張,因為他們都因為發燒而失明,所以等不切救護車,就帶我去看私家醫生,一來較細心,二來可以即刻拿了藥就給我吃。」
朱鳯嫻說父母性格獨立,盡量都不想麻煩人,因此縱使家庭醫生的診所在旺角(家住慈雲山),那個年代搭完巴士,還要過幾條馬路才到達診所,他們都寧願學識這條求醫的路線也不求人。「因為他們不想聽一些說話:『找個伴就算啦!還要生仔,自己又湊唔掂!』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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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時候,雖然朱鳯嫻看似作「領隊」,但父母因為失明,也有許多的「不」。「我不可以去公園啦!因為怕我走失,又或者怕有人抱走我。不會讓我去同學仔的生日會,因為不知怎樣帶我去。他們只會帶我去視障中心,和那裏的小朋友玩,我的生活圈子,就是視障人士的世界。」
但是好爸爸也會照顧女兒好動貪玩的需要,不知從哪裏找來一塊比人還要高的木板,放在上下格床,每天晚飯後,朱鳯嫻就可以有瀡滑梯時間了。
我已長大了:但我沒有自由
到了中學,朱鳯嫻的「眼睛開了」,生活圈子擴闊了,接觸了外面的世界後,她開始察覺自己的家庭與一般家庭的不一樣:「我發現不是愈大愈自由,每日出門及回來,母親會由頭摸到落腳,覺得自己好似在女童院出入般,令人反感。」
這個觸摸的舉動,朱鳯嫻今天細想是母親知道她古惑,想知道踏入青春期的她,有沒有穿短裙、衣著暴露、留長頭髮等等。「她想告訴我,我不是完全自由的。因為她看不見,所以會沒有安全感,而這種身體接觸就是想傳遞:你還是在我掌控之內的信息。」
朱鳯嫻中學時候最怕就是一年兩次的家長日:「帶父母回校,會受到同學的白眼,他們會震驚、避開你、打個突,好多這些眼光令人很難受。但父母因為看不見,又很強大,覺得無事,我惟有自己受。」
就算她入讀演藝學院,也介意身邊人如何看自己的父母。「直至近五、六年,爸爸患癌,對自己家庭的看法才有所改變。」
朱鳯嫻說她那時候情緒不穩,母親除了照顧患病的父親外,還要同時間輔導她:「我發現我以前將自己看得很大,覺得自己為家裏付出很多,但就看不到父母的犧牲。其實,當有事時,就好像打波一樣互相補位,所以不一定我照顧他們,他們也很ok。」
因此,當八、九年前,朱鳯嫻創作了舞台劇《發育。不良?!》及同名網絡短片,以致今年會上映的《一路瞳行》後,在不斷修改劇本的過程中,她更認清了自己狹隘的想法,對於這個家,已經有不一樣的體會。「我終於明白,不一定要有完美的家,憑著愛與信念,即使咒詛也能變成祝福。」
父母無怨無恨接受失明事實
從小到大,朱鳯嫻問過許多次:「為何是我?為何一班三十幾個同學無人有事,而是我(家人)有事?我又不是特別樣衰?」
但現在回望,她從父母身上學會不是問為何:「苦難是無得選擇,但用甚麼心態去面對逆境才最重要。」
就好像朱鳳嫻的父母,並不是天生便失明,而是兩人小時候發燒所致。當年朱媽媽的父母,更因為誤信符水可治病而用來覆蓋眼睛,結果導致失明,但他們都願意接受這不能逆轉的事實。「因著視障帶來的不方便,他們一直都是積極想辦法去解決生活上的困難。」
當然也有很多親朋戚友,經常很熱心提供秘製藥方給她父母,又或者找來名醫,希望他們能可以再看見。
但他們都覺得嘥氣:「『現在好哋哋為何要開返眼呢?』他們這句說話,我一直記在心裏,怎會好哋哋?他們又不是天生失明。但他們的確不熱衷開返眼,他們習慣了聽、摸,用嗅覺,如果開返眼,他們反而會不習慣,會不適應這個世界,因為他們覺得現在生活好好。」
因此,今次這齣電影《一路瞳行》,朱鳳嫻想集中表達雖然他們作為視障人士,但是生活積極樂觀。「但一個健康、四肢健全的人,大家未必見到她心裏有許多問題抑壓著,所以凡事不能只看表面。」
朱鳯嫻會形容母親是智慧老人,眼不見但心清,而且不會困囿於黑暗的世界:
我記得演藝學院叫我去面試時,我也有點猶豫,但母親會說:「如果你喜歡就去試,你試都唔去試,就唔係我個女。」因為母親是甚麼也願意去試,因為她覺得不一定成功先去做,試過後,經驗是屬於自己的。
就好像今次拍電影,是由舞台劇《發育。不良?!》開始,因為迴響很大,觀眾有很多疑問想知,因此朱鳯嫻希望嘗試拍成電影。
但許多人告訴她,開戲不容易,因此她又改成短片。後來她終於寫成劇本,嘗試去叩門。「已經試過很多次都失望,以為有希望,結果無進展,於是要再找其他電影公司。」結果皇天不負有心人,終於有電影公司看過劇本後,覺得好感動,第二天就回覆會籌備開拍,於是2020年正式開鏡拍攝。
由舞台劇到拍電影,成個過程都有八、九年,我最大的心願其實是爸爸能看到,可惜他已不在了。
記者:何小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