藝術家講錢好市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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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布時間: 2014/12/26 18:29

最後更新: 2014/12/26 18: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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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藝術家不喜歡講錢」,這與中國傳統文人清高的思想有關。古時文人把書畫視為一種表達崇高理想與追求審美境界的媒介,慣以書畫相互贈送好友知已。收畫者喜歡的話回贈一封利是兩斤豬肉三隻雞,也與「買賣」無關。

在西方,藝術家與錢的關係簡單直接。畫家就是一種職業,收受委託費或贊助金作為報酬,進行創作與生產;《蒙羅麗莎》就是一例。所以藝術市場在西方,是流遠源長的紥實傳統了。

藝術市場在中國內地,卻是近廿年才水漲船高的事。而在經過百年英國殖民的香港,城市建設規劃與商業體系的現代化,早與國際接軌。唯獨因殖民主國對藝術的恐懼,香港的藝術市場一直未被開發、鼓勵與確立。由是,普羅大眾關於藝術與市場的認識﹐仍停留在落後保守的中國傳統偏見上。

在廿一世紀的今天,凡高《加歇醫生的畫像》早以超過6億3千萬港元的高價售出;曾梵志《最後的晚餐》也以1億8千萬港元出售;本土七O後、八O後的年輕藝術家,作品一手價目由2萬至10萬不等已十分常見。

但社會大眾對於「藝術家不喜歡講錢」的頑固思維與偏執仍未開化,認為「藝術家講錢──好市儈!」;更可笑的是,普遍藝術家自身也覺得「藝術家講錢──好樣衰」!

現在,「唔講錢」,我不相信這是藝術家的清高情操,事實上這是藝術家被逼啞忍的一種屈辱;某些時候,更是一種「自取其辱」。

以我個人的經驗來說,畢業以後,我收到過不同類型的委託與展覽邀請。每一次聽完對方美好的策展計劃之後,我發現有一個共同的重點往往沒有被提及(或被刻意忽略)。

這時,我開口的第一句話總是──「有幾多Budget(預算)啊?」每一次我都能從他們的臉上察見唐突的尷尬,彷彿這麼直接講錢的說話不應該出自藝術家的一張口。然後他們表現出一種難言之隱的歉意──「我們是沒有預算的。」與「我們把錢都用來租展覽場地了,很不好意思。」是我最常聽到的兩句藉口。

他們似乎覺得,把一個展覽的全部預算都支付給場館、地產商與廣告商,是理所當然的;要是預留部分預算作為委託藝術家展覽作品應得的報酬,就是不可思議的。也許他們認為﹐藝術家與金錢扯上關係就是市儈﹑就是樣衰、就是墮落;而他們有責任「阻止藝術家的墮落」。

但似乎大家都忘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,就是展場中的每一件藝術品的背後﹐都站著一位有血有肉的藝術家,而他們才是藝術展覽的主角──他們也要吃飯交稅交租──試想想,藝術展覽是為了讓人注視作品,還是為了讓人注視場地?

沒有場地,當然沒有展覽;但沒有作品,同樣不可能有展覽。既然兩者都同樣重要,為什麼策展機構或團體願意把全部預算都投給場地與廣告,卻不願預留部分資金給藝術家作為委託參展費用呢?這正正突出了香港藝術生態扭曲傾斜的最主要問題。

在我收到的一些委託中,不少的都被我拒絕;也有收到我的報價之後,被嚇失蹤的。當中也有成功的例子──一次是應Jet Magazine的委託參與《JET》十年一刻創作展,在海港城展出;JET支付了該次創作的所有費用。另一次是應香港藝術館的委託,在雙年展期間即場創作泡沫雕塑,與觀眾互動;藝術館支付了該次創作的製作費與演出車馬費。

其實,支付藝術家創作與展覽的委託費用,就是對藝術家與藝術文化最基本的尊重;而免費就是剝削藝術家的勞動力與尊嚴。何況,即使有些藝術家「心甘情願」接受免費、甚至倒貼錢,這也不是真的心甘情願。他們只是沒有選擇的自由,所以才被逼接受免費的展覽或委託。

對於一個剛畢業未久的年輕藝術家來說,我們當然不介意「蝕底」。是因為以「蝕底」為前提的學習與經驗,是我們成長很重要的課題。

但一個人也不可以成世都「蝕底」──何況﹐學習捍衛自我的尊嚴﹑學習經營自己的藝術創作﹑學習共同維持藝術生態的健康與可持續發展﹑學會與他者「討價還價」、學會選擇適當的展覽與買家,是一個年輕藝術家成長歷程中更重要的課題。

希望日後大家能在答應任何藝術委託與展覽前先問一句──有冇Budget啊──表明立場, 拒絕免費勞動力。共同為改變與維持香港藝術生態的平衡,與確立藝術市場的健康發展作出貢獻。

全文刊於作者周文慶《物品》藝術工作室 Opjects Studio by Justin Chow

撰文 : 周文慶 本地藝術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