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思傳：《身後戀事》告別了逝去的人

死亡有一種弔詭，明明是人生的結局，但同時又帶有無法估算的延續。林書宇導演的《百日告別》以佛教的守喪儀式入題，百日以後，如駱以軍所言「這依依不捨的送行，終於到此時，陰陽兩隔，『你必須好好的去，我也會在人世好好替你看生命的景象』」──然而，有幾多人得以在限期以後，果斷捨下從前的一切，以至逝去的人？恐怕不多。《身後戀事》正談那些經年以後還不曾放下的人們。

黑澤清的《身後戀事》，改編自湯本香樹實《岸邊之旅》──這是一趟身後的旅程。失蹤三年的優介（淺野忠信）突然回家，拉著瑞希（深津繪里）重遊舊地，走訪幾個曾經幫助他的人。從真實與虛幻之間，瑞希漸漸意識這趟旅程的不簡單──優介早已不存在，坐在她身旁的只是靈魂，而他們所要拜訪的人，全都陷於死亡的陰霾當中。

三年，十多個百日，瑞希依然未放下優介。

優介回來時，瑞希正在搓白玉粉，煮紅豆湯圓──紅豆是相思，湯圓是團圓，這是一幅富象徵意義的畫面。

然而，三年很長嗎？不是。跟隨著優介的步伐，瑞希走進了很多她不認識的人的內心世界，觸碰了他們心底的傷痕──逝去的人，以及未解決的事。黑澤清以暗黑的畫面呈現了幾場似是疑非的相遇，有點荒誕突兀，有點超脫現實，搞動著這幾人的心結──心結無以名狀，卻莫名沉重，足以纏繞一個人好幾個十年。

瑞希對優介的外遇一直耿耿於懷，直至她親自與松崎朋子（蒼井優）見面。這樣的經歷，在優介與瑞希的旅程中，不時出現──若然心結未解，即便渡過幾個十年，依然在意；甚至，在這個帶奇幻色彩的故事中，逝世從來不是終結，未解的心結依然存在，亡者的靈魂繼續存留，輾轉反側。

這種沉重與耿耿於懷不是亡者的專利。曾經與死亡接觸，送別離去的人，或多或少能夠理解這一種心情，面對失去，總有遺憾──如果我們沒有吵架，他或者不會含恨而終；如果我接了那通電話，或者能趕及見他最後一面；如果，如果。

死亡在我們與他人之間畫下了界線，不准踰越，於是有很多悔不當初。多年以後，無法放下，念念不忘，背負著這個罪疚，是對自己的懲罰。

《身後戀事》勾起了那些早已逝去的人，以幾趟旅程，撫慰內心，填補了這些年來不曾被處理的哀慟。曾經以為不再觸碰內心的傷痕，傷痕就彷彿不在；然而，這種平靜敵不過幾下微小的舉動，幾句無心的言語。

築起所謂的圍牆，以為算是保護自己的一種，卻沒發現圍牆脆弱得很。面對失去，不應抓著遺憾，以內疚渡日；而是學習放手，放開這種無法更改的結局。告別離開的人，告別從前的事情，抓住勇氣，還有未來。

原文刊於作者網誌《偽文誌》及facebook專頁，獲授權轉載。